窗外的雨淅淅沥沥，我站在洛阳老宅的厨房门口，看着奶奶颤巍巍地搅动锅里的高汤。雾气氤氲中，她佝偻的背影与记忆里那个利落的身影重叠——二十年前，也是这样的雨天，她握着我的手教我切萝卜丝：“水席的魂，都在这刀尖上。”

“从前女皇武则天称帝时，洛阳东关菜地长出一颗三十斤的萝卜，百姓当祥瑞献进宫。御厨把它切成细丝，裹上绿豆粉蒸熟，浇上高汤，竟做出燕窝般的滋味。”奶奶将萝卜丝浸入冰水，银丝瞬间蜷曲如花瓣，“女皇赐名‘假燕菜’，后来洛阳人添了火腿、冬菇，用蛋黄雕朵牡丹浮在汤上，就成了‘牡丹燕菜’。”

我学着她的手法雕花，却总把花瓣刻碎。她笑着摇头：“你爷爷当年学这道菜，雕坏了一筐萝卜，最后在院里种牡丹找灵感。”她指了指墙角斑驳的泥坛，“你闻，这高汤用瑶柱、老母鸡煨了整夜，水席二十四道菜，道道离不了它。”

砂锅咕嘟作响时，三叔提着竹篮跨进院子，新鲜的猪肚还带着晨露。“当年你爸相亲，就是靠这碗汤骗到你妈的。”他朝我挤眼睛，“酸辣肚丝汤讲究‘金汤银丝’，白胡椒要现磨，陈醋得沿锅边淋——你妈喝第一口就呛出眼泪，你爸慌得打翻了醋坛子。”

我舀起一勺琥珀色的汤，酸辣气直冲鼻腔，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。原来这就是父亲临终前念叨的“老味道”。三叔默默往汤里撒了把青蒜：“你爸走时留了话，要我们把水席传下去。你看这二十四道菜，就像洛阳城的二十四节气，少一道，就断了一季。”

暮色降临时，八仙桌摆满了庭院。穿唐装的服务生端着鎏金托盘鱼贯而入，牡丹瓷碗里盛着焦炸丸子、蜜汁红薯，最后一道山楂涝压轴登场。七姑擦着眼泪笑：“你奶奶当年摆婚宴，十桌水席全是自己掌勺，累得三天说不出话。”

月光漫过青砖，我望着席间空着的两个位置——那里本该坐着父亲和爷爷。忽然有风掠过檐角铜铃，一片牡丹花瓣轻轻落在盛燕菜的汤碗里。表弟举起手机直播：“家人们看！这就是传承千年的洛阳水席！”屏幕那头闪过无数点赞，而我的指尖正触到奶奶藏在桌下的手，粗糙温暖，像老砂锅的陶壁。

离乡那日，后备箱里塞满冰冻的高汤和雕花模具。奶奶把祖传菜谱塞进我怀里，封皮上还沾着油渍：“在深圳开家水席馆吧，让那些说‘预制菜’的小年轻尝尝，什么是真正的‘慢功夫’。”

高铁穿过隧道时，我翻开泛黄的纸页，某页边角有行歪扭的小字，是父亲儿时的笔迹：“今日切萝卜丝三千根，被师父骂哭八次，但汤真好喝。”下方添了奶奶的朱批：“刀在手上，味在心里。”

窗外山河飞掠，怀中的冰袋渐渐洇出水痕，恍惚间竟像